人与海的传奇
□ 谢梦远
序
山河萧索
总有人在做梦
莺歌海的狂涛
曹妃甸的海啸
渤海湾的冰潮
骤然惊醒——
一场午夜的大汗，浇湿
海上的泡沫
人说是渔民率先吹响螺号
预兆宝藏要挣脱海洋的腹腔
于是，为空中的流萤出走
将英冲黑色的乳汁装进罐头
海水冰冷，试探的脚趾蜷缩
有简陋的工具为他们俘获
两个浮筒落户
是入水的寒颤逐渐适应
是深潜后的纵身一跃
是气苗瞬间熄灭又反扑
越燃越旺
千里外有煮沸大海的传说
北方有一个马拉开波湖的猜想
谁将大庆沃野的养分播撒
交换潮汐的规律
谁又能向第一支探海的队伍透露
6公里的刻度
该如何丈量
任由漂泊 沧海一粟
昼夜颠倒 蛀虫啃噬
绘图纸横展，欢呼声中
胃部的痉挛准时而至
激动的泪水在菜色的双颊上流淌
可注定——
有一场生死搏斗
1965，曹妃甸写进海啸的附录
要逃过死亡的关隘
只能求助一枚幸存的苹果
然后，阖上双目
哪怕，脚下
巨浪滔天
也让壮烈的歌声同潮声共同起落
每个时代都有各自的传奇
正如一支叫红旗的队伍跳上卡车
敲碎在铁皮上呼吸结成的冰凌
翻检油砂如捏起芝麻
那是1967年6月14日凌晨4时16分
光脚飞奔，向北京送出燕子报春
初夏的渤海把海上第一口工业油流井的消息
绑在腿上
衔回中南海祝福的橄榄
可苏生的盼望中
总有肃杀蛰伏
等待放晴的眼睛
往往目睹乌云遮蔽光明
——为什么总有人笨拙地冒险？
痴迷梦境
以愚公作榜样
相信眼泪和血肉能换来奇迹复活？
多艰的岁月锻造坚硬的骨骼
泪水干涸，触底岩石的河床
若每一次胜利都以血泪为代价
可敢在低回的间奏里，信誓旦旦
唱出
慷慨的副歌
伏笔
黑色的黄金紧紧拴系世界的战车
1973
“四三方案”作解冻的序言
用一场规模庞大的引进替代望洋兴叹
哨声已响
上个年代沉寂的南海
做出预备的姿态
远赴挪威驯服一匹烈马
建造第一艘国产自升式钻井船的渤海
则用一个个青年人脊背上的汗水
浇心中之垒块
狂风恶浪逐渐成为熟悉的对手
拖缆崩断 船坞淹没
是昔日的惊梦偶然重现
既然，不能逃避
就不再轻易流露痛楚
既然要直面袒露的内脏
就在风暴中学会
解剖
和缝合的技巧
1978，黄昏和清晨的交界
一个决策伴着红日
在共和国的心脏孕育
点破残寒
开放的精神一炬烛天
若山海界的异兽栖息至今
会否化身油龙气虎
在中国海
沉睡盘踞？
在游泳中学会游泳
在谈判中学会谈判
在异国的人工岛上流连感叹
与崭新的地质理论在观摩中相遇
在海湾的凉风中清理新鲜的感官
用碰撞安置那些不眠的夜晚
去涿州赴一场群英会，南教楼里旧梦重温
从委员会到谈判桌，从平台到现场
谁在制定全新的规则
凝神屏息，钢笔在纸上犁开洁白的水线
插满多国国旗的地震船炮声轰鸣
海鸟与质疑声纷纷而起：
是谁？在天堑后藏身
是爱国者的苦心，还是
卖国者的求荣？
是中国海洋石油工业的崭新纪元，还是
包装精致的背叛？
于真理之石，争论如同打磨
就让一场论证会
击碎天方夜谭的猜测
像所有的远航者
渴望坚实而牢固的码头
中国海的对外合作
渴望有法规、文化铸入地基的海湾
在利益与接轨的天平上
悖离又融合的张力
只能由意志与智慧掌握
大洋彼岸响起急促的晚钟
年迈的守门人又一次惊醒
是谁似乎永远不知疲倦
踉跄着奔向时间之窗
何处而来这强烈的召唤
几十年的进程
被压缩、挤进
一束光亮的门楣
速效生长带来的疼痛昼夜不停
为赢得这场权益和尊严的博弈，他们说
只要能把失去的青春重新夺回
甘愿生命的马达一直轰鸣
再从冰层的裂缝中打捞出
一盏春灯
转折
一切好像结束了
又仿佛刚刚开始
解开禁区的锁链
历史的盐碱地上还长满
惰性的荆棘
放眼这片苍白的海域
崭新的楼宇从何拔地而起
1982，2月15日
北京东长安街31号
缺席了硝烟与鲜花的味道，簇新的招牌冰凉
菱格窗里
额头沁出汗水
手心温热
握着酝酿已久的春雷
只待掀开蒙布
让世界听闻一声惊动
第一轮国际招标通知书
落地成灯火通明的航站
管理的齿轮精准咬合
扭紧海洋石油工业机器的履带
23个合作平台如雨后春笋
生长，仿佛在一夜之间
一场浩浩荡荡的大洋暖湿季风
吹过太平洋西海岸的中国海
暖风裹挟蓬勃的欲望
要时刻保持清醒
用提升自身的目标
作薰风中的樟脑
4年，40家合营公司成为与世界接轨的绿色通道
在创业与发展的宏殿间
架起双向互动的廊桥
合作如日中天
自营方兴未艾
一个为时过早的论断
演绎出涠洲蓝色的变奏
绥中的发现
为渤海湾重新戴上神奇的光环
还有辽东湾
一个个油田捷报频传
不是
拿来主义
是搏浪弄潮的雏鹰
见识过天空的广阔
借助风的力量
褪换腾举的羽翼
没有人开垦土地时想象如何筑造城邦
却有人在与大海的搏斗中认识大海
在适应风浪时想象宝藏
相信陆地被海水淹没后漫长的等待
值得同样艰难的拓荒——
1996
1000万吨
整整——
1000万吨
这个数字如此丰盈而沉重
踏上起跑点的过程
短暂又漫长
将困难和挫折留在身后
幸福像站在山腰俯望来路
可谁曾拨打岁月的算珠
计算交换幸福
要用多少痛苦
接续
千禧的秒针迅速拨动变化的脉搏
东南沿海
是对外开放翻页的书角
焕亮山川沟壑的气龙
它乳蓝色的血液从这里登陆
虚拟经济风起的时代
惠州响起钢铁和木石的铿锵
一座崭新的石化城
性格质朴而古老
有人问：为什么世界石油帝国的巨擘
绕道马六甲海峡
与中国海的“下游”结缘
是一见倾心的干脆
还是为无意中发现的聪慧与诚实
倾力相托
只有新的开拓才能让根据地稳固
飞速变化中
梦想如气球膨胀
“建成三个1000万吨！”
谁说这不是痴人说梦？
沿着漫长的海岸线
每年都有新项目串成珠链
电子屏上的数字在不断跳动
短暂地定格，2004
可是
不够
还不够
那个在午夜梦回时被心跳声覆盖的念头
像闪电划过脑际
是的
有一个词汇还不曾有人说出口：
“大庆”
发音如同合拢牙关
倒吸一口冷气
沉默的压抑质疑着不敢企及的高度
不
并非贪心不足
并非夸下海口
只是突然发现
原来
没有依附的臂膀
也能如此灵敏
如此有力
脸上被忧虑笼罩
渴望的火焰却在内心深处升腾
渤海，那昔日温顺的孩子
正在经历一场开发的改头换面
2007，黑夜在渤海化作白昼
一幅万箭齐发的工业画卷横展
那种精神、信念、行动如此熟悉
是否前辈的意志
已经跨越
世纪的门槛？
2010，中国海的热浪翻滚
5000万吨的火种
点燃半个世纪前
莺歌海的渔灯
辽东湾的坚冰也消融
历史的河流中
所有被淹没的呢喃和祈愿
所有被冻结的祈祷和呼唤
终于在此刻
听到回声
新篇
隐忍蛰伏的寂寞
是无限延长的虚线
鲜花着锦的欢庆
却非戛然而止的句点
经历过一次又一次
悲喜交加的失而复得
体验过一次又一次
逆境翻盘
他们已经习惯将巨变当作常态
1亿吨都是过往
盛事也成日常
因为一扇深海大门横空出世
还要用7年
寻找锁扣和钥匙
绑缚在水下1500米巨兽的铁链
需万名工匠昼夜不停打造
因为要驱动粤港澳绿色的气脉
刚刚在世界瞩目下
完成一场誓师
转眼就要驭龙
向着顶点冲锋
因为难挨灰色漫长的寒冬
因为要改写渤海有油无气的历史
摞起的案牍
是40年的高度
因为10年在惠州凹陷里的兜兜转转
潜山的影子才能在直觉中
挥之不走
因为即便在多年的海浪浸染里
进化出腮和鳍
也要在黄土高原地上支离破碎的地表
重新学会登陆
你说
端稳能源的饭碗，是手上不肯放下的重量
襟上17个大写的A，是不能辜负的肯定
七年行动，正到中途
你说
原来璇玑不只是天上星宿
优快精神，不会在往昔停留
待新的热度催发，黑琥珀采撷不愁
你说
已经看到
那前景是绿茵浓酽
求变的脚步哪需时间的节拍催促
已经听到
那声势源自同行者的队伍
浑厚低沉中激荡高亢嘹亮
就像勤恳的沉淀托起突迸的灵光
已经决定
既然行囊从未轻装
既然前方注定不是坦途
“何不让膝盖的关节同脚下的路一般
坚固如钟？”
不再想——
在哪里起始，在哪里结束
像千帆过尽，热衷描绘昔日的辉煌
最后用一句感慨作温凉华丽的收梢
礼炮的余烬犹在
就要向下一处据点开营拔寨
来不及留意回暖的光景
就要为市场还寒
筹谋效益的仓储
数字赋能，点信成金
为老油田换新智慧的大脑
高效开发，电缆入海
当平台的璀璨灯光与地平线上的万家灯火同时亮起
能源转型的风口下
已经圈画出新的版图
听，海上风来
鼓动新程中旌旗猎猎
中国特色、国际一流的号角
吹起前尘，不能湮灭
昔时种种
你说，它有
一串密码
里面藏着四海日夜涌流的方向
一个暗号
身穿红色工装的万人队伍随令而动
一个首肯
拒绝所有的犹豫与等待
所有的不置可否与模棱两可
刚毅 果断
精准 周全
那是时代之心在一个40岁的身体中
跳动的节奏
待续
不妨做梦
总有传奇在这片海域发生
是响应“上山下海、大战平原”的号召
是“无资金、无装备、无技术”的白手起家
是“合作与自营并举”的胸襟和骨气
是革故鼎新的高速发展
也是道道服和茅草屋的倒影里
一个个海洋石油工业的奇迹
油气增储上产的透镜
已在海平面层层锁定
科技、人才、管理
——稳产
浸润每一个领域
聚焦每一次变革
每一个足迹
都渗透膏润的油泥
但，远远的不止于此
那个风雪中痛哭的日子
能否想象海上的巨型风车在季风中
沉稳而有力地转动
将那些风暴中停电的夜晚
与烈日下充溢能量的光板关联
那场与巴士海峡飓风的搏斗
能否预料远离台风中心的远程操控
用肌肉的极限
理解键盘的轻敲、鼠标的点击
还有
那些舍命流血的决心
那些徒劳无功的汗水
那些无可奈何的眼泪
能否解释
海底的电缆怎样完成跨越千米的传导
还有
为何亲人的面孔能够出现在眼前
仿佛出现在世界边缘
或许不能
又
或许可以
不能
勾勒由网络和数字构成世界的轮廓
不能在0的坐标上
拉抻出技术与装备的高度
但是
可以，可以用此刻的力竭
换取
一个未来的承诺
用人生作土壤
谁说不能让苦咸的海水肥沃
用心血作养分
怎么不能期待这部史诗的新页如爬满锦绣的花圃
对于传奇的走向
一辈辈海油人留下同一句誓言：
“如果海风将我的姓名吹散
就请将前人递到我手中的支票留给后来者
兑现一个四十年前的应许
不必再献祭乌黑的双鬓和未经风霜的面颊
只需送上智慧和勇气，就能
请时代作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