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

作者：李莉

　　黑压压的天空，坠下了一片片雪花。雪花落在抽油机的游梁上，落在砖瓦房的屋顶上，落在了空旷的井场上。
　　肖刚站在值班室门口，双手高高扬起，像要拥抱这一片片雪花。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习惯了孤独寂寞的驻井生活，他觉得这些雪花是上天派来的天使，专门来陪伴他的。
　　一只黄色的土狗撒着欢在院子里疯跑着，似乎感受到了肖刚那一脸的兴奋，又似乎要追逐这一片片纯白的雪花。
　　肖刚拿出手机忍不住拍下一张照片，发到“我爱我家”的微信群里。说是微信群，其实只有三个人，他，妻子，儿子。半响过去，他忍不住又拿出手机，没有一个人回复。他有点奇怪，以往，他发一条信息，妻子总会在第一时间回复他。而今天，她是不是在辅导孩子写作业，还是忙着干家务，又或者是在加班？年底了，身为安全员的她，愈发忙了。他理解她，当然她也理解他。
　　在院子里站了几分钟，寒风像是磨光的刀，刮在脸上生疼。几片雪花顺着他的脖颈滑到了衣服里，让他一个激灵。在录取了两口油井、三口注水井的生产资料后，他猛地往值班室跑，似乎怕寒风追了上来。狗也怕冷，早已钻回屋子了。
　　回到值班室，肖刚喝了几口热水，将通红的手放在暖气片上烤烤。暖气片很烫，他的心里很暖。房子里的暖气片是今年秋天才装好的，当时他还兴奋地拍了照片发给妻子。他想让妻子放心，今年冬天他终于能过个暖冬了。往年，住在彩钢房里，北风呼啸，他躺在床上直哆嗦，两个电暖气全打开才热乎点。
　　下午吃什么饭呢？他边寻思边走进了厨房。厨房与值班室通着。打开冰箱——空空如也；他踢了一脚菜筐，失望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把他的心头紧紧裹住。他有点后悔没有提早备点菜。本来今天该他轮休了，换班的张强会来。按照他们的约定，谁换班谁买菜上来。但是张强的父亲生病住院了，他又多请了两天假。这下可好了，肖刚什么也没有准备。他拿起手机想给支部书记打个电话，想想又放下了。他打过去，书记一准操心，但这冰天雪地的不安全。
　　他坐在床沿上，打开的电视里正在播放美食节目。看到那麻辣鲜香的水煮鱼被浇上热油后冒出滋滋的响声，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这次回家，他一定要买上两条江团，照着样子给妻儿露一手。可眼下吃什么呢？他皱皱眉头，眉头上像绣了一个疙瘩，让他黑红的脸膛稍显苍老。才30岁出头的他，在黄土高原风沙的日久洗礼下，看着比同龄人老几岁。
　　黄狗蜷缩在他的脚下，呜咽着，一再可怜巴巴地瞅着肖刚，时不时地蹭蹭他的腿。他心里明白，这只狗也是饿了。在孤独寂寞的驻井生活中，幸好有这只狗作伴——白天跟着他在井上干活，夜晚陪着他巡井。所以在他的心里，它的位置很重要。他拉拉抽屉，一无所获，又不死心似的打开冰箱，终于在原本放鸡蛋的地方，找到一根“王中王”火腿肠。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剥了皮，扔给了黄狗。那只黄狗满意地甩着尾巴，将火腿肠拖到了暖气片下，几下就吃完了。
　　站上打来电话，让他去取一个井样。他立即穿好棉工服、戴好帽子出门了。雪已经下大了，整个井场都铺着一层白茫茫的雪毯，在探照灯的照耀下显得洁白耀眼。他一个趔趄，差点摔一跤。黄狗“汪汪”地叫着，似乎是在嗔怪他的粗心。他自嘲般地笑笑，放慢了脚步，拿着防爆手电筒，照射着井场的角角落落。快过年了，他有些担心那些盗油贼过来。如果他们真来了，他是不会示弱的。每次回家，儿子总会缠着他讲跟盗油贼斗争的故事。讲起这些来，他总是滔滔不绝。在儿子眼里，他就是个英雄。而每当这时，妻子总会白他一眼，说他爱逞能。
　　在灯光下，他拿出取样桶开始取样。浓稠的黑色原油潺潺流出，跟落在地上的白雪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小心翼翼地关掉闸门，提着油样桶回到了值班室。这个样桶，一会儿查夜的人会来带走。
　　“咕噜……”他的肚子又叫了。他舔舔干裂的嘴唇，打算回去做点什么。厨房的抽屉里还有一些白糖，地上的米袋子里还有一些大米。他打算熬点大米粥，再放点白糖吃。
　　电磁炉上的锅里煮的大米粥冒着热气，他拿着勺子时不时地搅两下。“汪汪……”黄狗狂吠着冲了出去。肖刚神色严峻起来，放下勺子，也跟了出去。“是查夜的人过来了吗？太早了吧，他们一般会在后半夜才过来。”“该不会是偷油的来了吧？”他立即警觉地拿起藏在门背后的铁棒。
　　天已经黑透了，雪花依旧在飘飘洒洒地落下。他望着大门的方向，影影绰绰来了两个人。他揉了揉眼睛，那两个人头上身上都落着雪，像是两个雪人。人愈来愈近，他们都穿着红工服，似乎飘来两团热气。等到了跟前，他瞪大眼睛不相信地看着，在一个红工帽下面，分明是妻子的眼睛。此时，她的眼睫毛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但看见他后，还是朝他挤了挤眼睛。他揉了一把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早上打电话妻子还在家里呢，怎么这么快就到井上来了？“还愣着干啥，还不帮你媳妇提东西。”是支部书记雷强的声音。
　　他恍若从梦中惊醒，赶紧快步迎上去。望着妻子冻得直跺的双脚，他心疼地说：“你咋来了？”妻子说：“我咋不能来，井上现在也有暖气了，我来待几天又冻不着。”雷强将行李递给他，忍不住揶揄着说：“嫂子到我们站上来检查安全，只是顺便来看看你。”一句话，大家都笑了。
　　在值班室的简易餐桌上，妻子笑吟吟地掏出提前在家做好的粉蒸肉、包子，还给厨房放下几样菜。他舀出已经熬好的粥，刚好盛了两碗。整个屋子都被热气氤氲着。他望望妻子，妻子也正望着他，两人相视一笑。吃完饭，他望着窗外的雪花，想着明早起来堆个雪人，拍照发给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