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土沟的记忆
赵晓庆
因为工作的需要,我每年都要去花土沟工作一段时间。从敦煌出发开始穿越浩瀚的戈壁荒漠。打了个盹,汽车已经缓慢地行驶在当金山上,公路两边常年累月被风化的石山,陪伴着山脚下干涸的河道和枯黄的杂草,寂静而略显苍凉。
走出山谷,当金山渐渐地消失在我们身后。而前方等待我们的是那蔚蓝色的苏干湖。当我透过车窗看到它时,它正享受着阳光的沐浴,像翡翠一样镶嵌在戈壁之上,与天边接壤。车子继续奔驰,带着几分困意的我只能看着漫漫的沙漠、荒芜的戈壁来打发时间。路颠簸之后,总算到了花土沟。安排好住处,吃过晚饭,一个人出来转转。公路两边都是不太新的平房,大多数是商店和饭馆。生活区里都是四层楼房,从外面看起来比较整洁。暮色下的机关综合办公楼外不停闪烁着的装饰灯和办公室里忙碌的身影,给整个小镇充满了色彩,带来了活力。虽然无法和霓虹闪烁的城市相比,但它告诉了我,什么叫默默奉献,什么叫坚忍不拔。花土沟作为石油生产基地引来了许多外地人来这里谋生。走在街上,你可以听到不同口音,也可以看到具有各种不同地域饮食特色的饭馆。不同的乡情以同样的方式杂糅在一起让我感受到了来自异乡朋友的热情、淳朴。
我们去现场采访,有一个零距离接触油田、体验油田生活的机会。来到现场,看到的是一个接一个的黄褐色山包,连绵起伏。“磕头机”有序而交错,不知疲倦地工作,你能感受到在这寸草不生的地方,同样会有舞动的旋律。井场上是一根根的钻杆,一排排的板房,看起来整齐有序。上身穿红色工服,头戴头盔的工人们正干得火热朝天有点“茫茫戈壁立井架,云雾深处把井打”的意思。再向远望去,白雪皑皑的昆仑山刚劲地倒影溶入柔美的尕斯湖,再加上天上飘浮的朵朵白云,使人感到心时神怡。山水相连使昆仑山更加显得雄浑壮美。来到油砂山,首先映人眼帘的是一座纪念碑,不高的碑身算不上雄伟,但显得庄严肃穆。随着时间的流逝,岁月的痕迹已变得模糊,但人们的心中永远不会忘记为勘探开发青海石油事业而献身的烈士。这是在生命禁区中的寻路和探索,是无数次的失败和崛起。在油砂山你可以见到形态各异的砂石,而最具代表性的便是“油砂山露头”。在该露头可以清晰地看到断层、断面、及不同沉积韵律的特征。花土沟虽然很小,但它留下了西部石油人战天斗地的脚印,留下了西部石油人铁一般的意志,这就是奉献。
往返花土沟工作20多年的我,记忆中的雨尤为珍贵。每当天公作美,飘飘洒洒下起雨来,我便追不及待地从屋里跑进雨中,享受和雨滴的缠绵,那是一种别样的愜意感受,是悠然的情调。
坐落在尕斯湖畔的油田小镇花土沟,花土沟对于我们这群石油后代来说,是生命中的天堂、地狱。现如今,回想起在那个小镇上的人和事,遥遥相望,那些曾经不愉快的部分都变得愈加美好。我不厌倦花土沟漫山遍野的沙丘,不嫌弃一年四季没有明显变化的大街小巷,不反感日夜不停忙忙碌碌的石油人,他们在我看来是那么的亲切。甚至于对“花土沟的孩子”这样一个许多出生,成长在花土沟的人所共同拥有的称谓都显得那么亲切。如今,“花土沟的孩子”很多都发福,有的还谢了顶。他们或者夹着公文包成天的忙忙碌碌,或者成天宅在家中享受天伦之乐,或者呼朋唤友聚在一起搓着麻将,又或者下着馆子抽着烟还泡着妞,俨然一副已经被生活淹没的模样,但其实每个这样的中年人心里都住着这样一个故乡——花土沟。因为那是生命中的记忆。
花土沟,就是那个每每被人提起便可以使人迅速忘记生活中的一切,回到那个飘着油香的故乡。今天,花土沟的航线开通了,去省城西宁只需要一个半小时,我不禁想,如果这机场若早些建成开通,钻井公司的兄弟被机器砸掉的三根手指也许就有可能保住、七个泉油田的小师傅也可以在父亲病危时及时赶回家去和老人家见最后一面,当然还有一个父亲也能在敦煌医院产房门口等新生儿的分娩,共同见证小生命的到来……一瞬间,太多的可能在我脑海中闪现,不为别的,只是感叹时间、空间的距离斩断了人世间太多的悲欢离合。生活中,适度的距离能产生一种神秘的美感,更能产生种无形的力量。不是不明白,一毛钱的冰棍只是物质匮乏时那唯一的甜味剂,现如今不比其他冷饮好多少;四川老阿婆背篼里背着卖的凉皮也比不上现在的美味佳肴,不同的只是这几十年记忆的味道。其实每天都有新的事物出现,没有人可以在记忆里原地踏步,不变的是我那穿旧了的红色短袖衬衣,到如今仍然是我心头的最爱,只是,偷偷发福的我已经没有办法展示属于它的姿态。我想,唯一不变的可能是尕斯湖畔被风吹拂的芦苇,她们伴着戈壁滩上很有规律的日出与日落,芦苇杆顶着芦花,扭着轻盈的腰姿,妩媚绰约。
现如今,再想去花土沟是不缺钱的,但是时间是真的不够用,陪父母、陪孩子,再腾出些给自己发呆喝茶,于是,在时间上,我变成了一个穷人。
听着窗外的雨声,我的眼睛不知怎么就湿润了,我想起了魔岩三杰,想起话了张楚渺茫而孤独的目光,他好像穿透岁月的长河,停留在我的脸上。我还想起了另外一些晃动的人影。多年以前的很多个傍晚,年轻的哥哥姐姐和我一起唱歌,在我记忆里,他们个子都很高,像带把的铁锹那么高,他们的嘴巴上伸展着黑色绒毛,而嘴唇因为激动或者即将激动而无比红润,他们嘶吼的嗓音,他们双足顿地、跳跃,他们抛开了惯有的矜持、疯狂呐喊,他们是让戈壁变成了我认为最纯洁的天堂。
他们喜欢摇滚,喜欢那些属于上世纪80年代的声音,那是发自内心的真诚,拥有朴素的质感,是直面人生的思素与观察。对于我们这些热爱摇滚的人来说,张楚的歌像诗,何勇的歌是酒,窦唯的歌便是散文,他们好似永远跌落在岁月里的那颗骄傲的心,响过愤怒偏激的少年时代,响过迷茫躁动的青春时代,随时能让像我一样敏感的人在没有方向的风中开始跳舞,或是发疯似得对着远处歌唱哼着熟悉的节奏,满脑子都是那些在花土沟的片段,于是心底悄悄地说:回家吧,回家。真想潇洒地来一回说走就走的旅程,简单的行囊、简单的心情、简单的行程。但是,我永远是在今天种下,怀念昨天于明天、思念今天的种子。感怀那些曾经最美好的,感伤涛涛流去的年华和永远够不着的距离。
也许,也许我和花土沟没有距离。也许,也许这就是生命中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