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姆河看日落
□彭烟霏
就是那辉煌而炫目的一瞬,黄昏的太阳,释放着巨大的醉意,摇摇晃晃地看了一眼卡拉库姆沙漠,呼啸着,带着强烈的冲击力,坠入阿姆河,溅起一片金色。我呆呆地站在岸边,目睹这自然的壮丽与神奇。
一个小时前,我在阿姆河右岸A区处理厂工地拍摄110米高的放空火炬安装,吊车司机是师徒二人,分别操作350吨和400吨的大吊车,身心合一又心领神会。他们像神一样存在,穿着沿口布鞋,清瘦,沉默寡言,如同荒原杀手。其中师父告诉我:“整个四川省,持400吨吊车执照的只有五人。我们以前还去过二滩电站起吊涡轮。”
在采访的全过程,老刘一直看着我手里的相机,突然神秘地对我说:“我知道在哪里能看到阿姆河落日。”老刘是A区处理厂项目部的机运队长,管理着工地几百台车辆和机具,也包括那两台大吊车。我抬头望天,太阳已经偏西,“离这里有多远?”
“40公里左右,带上护照,要过边防检查站。”老刘一边说一边发动皮卡车,我跑回宿舍拿护照。
汽车离开工地,偏离公路,直接冲入浩瀚的沙漠。“以前取土带着车队来过一次,有印象。”老刘到阿姆河右岸已经一年多了,对周边地貌、环境和道路比较熟悉。所谓中亚荒原,没有想象中那么荒凉,除了黄沙,沙漠中还有骆驼刺和其他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偶尔还能看见一群野驴从车窗一闪而过。
我们爬上一座土堆。此时,已经能看到阿姆河被太阳照得血红的波光,这里刚好是一个大拐角,宽阔的河面,江水日夜奔流。太阳斜倚在远处,闪烁着光焰与云霞,开始缓慢西沉。惊叹,老刘还真会找地方。
举起相机,对准取景框。出问题了,相机显示马上没电了。此时,太阳像一个巨大的火球,在天边的阿姆河跳动。因为卡片机是定焦,我冲着老刘喊:“快跑!快朝河边跑!像夸父追日一样跑!”
就在他跑的那一瞬间,我的快门按动,好像连拍到两张,然后真的没电了。
此时,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我们重新坐在那座土堆上,这里是荒原几百公里的一个制高点。老刘说,如果天晴的话,能看见下游查尔朱城的灯火,也能看见与邻国乌兹别克边境。但即使是夜色下,也能看见阿姆河对岸的棉花地。
几天前,采访土库曼斯坦员工优素福,他告诉我“左岸是现实,右岸是理想。”当时,一个19岁的小伙子小高给我当翻译。优素福到工地之前,是查尔朱市某中学的历史老师,在当地,算是见多识广。他的父亲在前苏联时期,担任过集体农庄的苏维埃主席。
阿姆河发源于帕米尔高原,流经塔吉克斯坦、阿富汗、乌兹别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是中亚最大的河流。采访优素福是在一间有空调和纯净水的板房里,依靠翻译,我们有一句无一句地闲聊。我一直怀疑小高把我们双方的意思是否表达清楚,很有可能是我们在一本正经采访,他按照他自己的理解在天马行空地翻译。
优素福告诉我,他一直很困惑地是:阿姆河在中游河面宽广,越往下游流淌,水量越小,快到咸海地时候,居然断流了。
我告诉他,那水被夸父喝干了。
我盯着小高,一本正经地说:“中国古代有一本天书,叫《山海经》。其中《海外北经》里面记载着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饮,饮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
小高一脸懵圈,“我咋翻译?”
我说,中国古代有很多通假字,渭水,其实有可能就是沩水,阿姆河古称,北饮大泽,应该是咸海。
我看到优素福的表情惊讶。
回到工地,灯火璀璨,正是下班的时候。卡拉库姆沙漠像一张巨大的羊皮卷,被轻轻擦去古老的字符,重新书写当代神话。广播里正在播放刀郎的《喀什噶尔胡杨》。在A区处理厂工地,每天早晨出工,大喇叭播放《我为祖国献石油》,晚上收工,就播放《喀什噶尔胡杨》,苍凉中带着忧郁,在重庆听这首歌时,总是想到遥不可及的边疆。此时听到,突然有了一股回到故乡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