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已是残垣碎瓦

    期次:第1047期    作者:喻体卫

昨夜读到苏轼归故里,面对故乡的山水和逝去的亲人,肝肠寸断。

回想起自己的故乡,不禁泪流满面。

去年春节,带着奶奶、父亲,和他的兄弟姊妹,全家人一起回到老家,去看那被推到的老屋。

老屋因太久没人居住,不少地方漏雨、垮塌,成了危房。村里在征得我们的同意后,把老屋推倒了。于是这次回老家,注定和往昔有不同的感受。

我本以为,大家看到昔日的归宿已成残垣碎瓦,都会站在废墟边沉默,久久不语,泪流。没想到,他们都显得如此坦然,谈的都是推到房屋技术层面的琐事,顶多感叹一下:老屋推倒后,感觉只有这么小一块地。只有奶奶绕着废墟走了两圈,看着什么,又不知到底在看什么。

他们如此坦然,或许是因为这里给他们留下的,有数不清的爱恨情愁,爱、情和恨、愁相抵消,大概就了清了对这里的情愫,不再眷恋。

而这里对于我,只有童年的美好、向往和依恋,只有爱与情,没有愁与恨。那天我也没哭,强忍着转身,不敢多看几眼。

儿时对老家的向往与依恋,只因一个人,那个在我看来此生谁也无法取代或超越的人,那个让我在儿时豪言他100岁的时候,也要和他一起睡的人,那个肺癌晚期时,我第一个提出别再治疗,让他回到老屋,安详去世的人。

是的,我的爷爷,一个得过“五好红旗手”的老石油人,一个老党员,一个耳朵听不太清,总让我给他翻译的可爱老人。

童年的夏日,我会在阳光洒进天井时醒来,提张小板凳在门口,坐等爷爷赶集归来。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惊喜,这次是一个又大又圆的西瓜,我高兴得拍手跳跃。西瓜放进桶里,从水井里压出冰凉的井水,泡上半小时,就迫不及待地享受那粉红色瓜瓤给味蕾带来的甜蜜刺激。我边吃边笑着,爷爷也边吃边笑着。

或是某个秋日的傍晚,父亲临时决定带我回老家,摩托车只能骑到村外,剩下的几里田间小路,走着走着便升起了月亮,月光照在脚下,小路能看见却看不清,能走却走不快,内心的急切,让灵巧的双脚像被麻绳缠着一样。到了屋外,从门缝窥见正在洗脸的爷爷,大声地喊叫:“爷爷!猜猜我是谁?!”爷爷疑惑又难掩欣喜地说:“我的孙子,你啷个回来喽!”

或是在分别的每一段日子里,对爷爷的思念与期盼,总会占据我儿时大量的思绪。父亲说晚上回老家,却因故又不回了,情绪的落差感可以让我抱着路边的大树嚎啕大哭,无论父母怎么安慰或是鞭打,也无法添补我内心的失落。父亲说明日爷爷会从老家来,我便会早早地在父亲店铺门口向爷爷来的方向眺望,目光穿过拥挤的人群,每一个像爷爷的人,都会让我内心突然悸动,迈出奔跑的步子又收回来,直到看到一百米远处真正的他。

老家的天井里,有一个石缸,石缸里种了一种花,盛开的季节,长出无数枝丫,开出小小的,像喇叭一样的粉红色花朵,满满的一大片。夏日的午后,我和爷爷躺在凉席上,他用蒲扇一直给我扇着风,直到午觉醒来,炙热的太阳照在大门外邻居家的土墙泛着金光。老家的门外,有一颗大大的梧桐树,树下有一块雕刻着象棋棋盘的石桌。初秋的星空下,我和爷爷坐在门外的藤椅上吃西瓜,他用蒲扇给我打着蚊子。

仰望,那闪亮的星星一颗颗划落。

某个清明的夜里,我曾独自一人在老家的堂屋中搭帐篷睡了一夜。那一夜风雨交加,雨水顺着残缺的瓦缝滴下,每一滴都在我的梦里回响。他们问我怕不怕。我说不怕,因为这里能让我像儿时一样睡得安稳,以及那无尽的回忆与思念,能填满我全部的心房。

可如今,故里已是残垣碎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