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

从不曾辜负花开的时候

    期次:第1041期    作者:曹娟

“莫近栏干听花雨,楼高无处着春寒。”千年前,宋人何应龙对着春寒如此感叹。春光无限好,到了他这里,倒是写尽了料峭春寒的精髓。我昨天闲逛一小巷的时候,遇见一株高大的桐子树,紫色的桐花撒落在长长的阶梯上,在雨雾里轻漾着紫色的芬芳,一阵阵不由人抗拒的寒意扑面而来。

万物复苏的春,让蝼蚁忙碌,让枯树长出新芽,让阳光带着燃尽薄雪的使命,我们等来了一场盛大的花事,也得接受倒春寒不由分说的狂风暴雨。

高峰、甘宁两镇,在下川东地区属于坡势较缓的区域。这里梯田不高,起伏的山谷里花开成林。近年来,各大小山村走上了风景观赏和水果栽培的路子,于是,满山遍野桃李争芳、樱花如雪。甘宁新开了一个其芳花谷,听说游人如织。小站上的同事告诉我,景区看见穿红工衣的人不要门票,因为知道我们进去是为了巡线。想着一身红工衣的姑娘们穿梭在花海里,时不时看看管道和标示桩,突然觉得这是一幅诗意的画卷。

一线的人最怕遇到温度急剧下降。想当初我和敏敏驻扎在一个小站上,遭遇到寒流来袭。大半夜天寒地冻,我们守着监控器正查看参数,突然警报大作,红色的信号猛烈跳跃,上下游差压急剧加大。

“不是站上的问题,是站外。”

“赶紧汇报,走,去现场。”

我们急忙按照应急程序行动,都是老搭档了,一个眼神都晓得彼此该做啥。倒流程、放空、看压力表,我俩背着重重的空呼一圈圈开着放空阀。

只见火炬照亮了半边天,也照红了我们的脸。

那时,大猫坪区块才开发没多久。作业区把有高含硫生产经验的人调到万州末站,我和敏敏是其中两人。

末站位于万州净化厂内,两个单位的设备挨在一起,极像棋盘上守卫重要隘口的兵卒。

11年前,高峰气田也露出老迈之态,而大猫坪从云安厂气田脱颖而出,就像乳虎下山,扛起增产重任。这气井也像人,总有盛年暮期,花开花落。只是高峰场产气含硫较低,显得斯文平和,不像大猫坪真真属虎,性烈如火。

我和敏敏算是同袍,同年分到万州,一起待过调度班、脱水班,又在高含硫战场上并肩作战。

“动不动百万方气从我们手里过,不得了啊。”平常,我们谈起自己的工作,心里满是自豪。

我俩也算是老乡,都在产酒的那个城市土生土长,大概受了“清似水、性如火、质本纯”的熏陶,养成直率、柔韧的性子。每年冬春两季,天然气生产最艰苦,我们冒着雪一步一滑提着热水壶在站上巡检。那时,管线没有电伴热、没有保温层,小口径的导压管冰堵后,全靠热水淋、倒气冲来化解。我还好,一直身强体壮,拎着热水壶在小站上健步如飞;而瘦弱的敏敏在寒风里劳作着,越发像深深扎根、逆风而长的小草。彼时,她是站长,这么大的一个站沉沉压在她的肩上。

“只要加把劲,不信会比别人干得差。”多年以后,提起在末站的工作,我们还是觉得很辛苦、也很有成就感。

有人说女人的友谊能够约在一起逛街吃喝就算不错了,这样的定义真是浅薄。

因为工作调动,我回到后勤,和敏敏在一起的时间极少。但是有空我们还是会约着出门旅游。疫情前,我们自驾去了贵州,在蓝天白云下摆拍,在镇远河边看风景。那个夜里,满天的星光落在河面,与桨声灯影汇聚成一幅绝美的画面。那一夜,酒量不好的敏敏微笑着看着我们气势高涨地吃喝,两家小子疯来打去,眼里全是温柔的星光。

今年的春天似乎有点不同,乍暖还寒,重庆人一会儿穿貂、一会儿露腰,忙得不可开交。今年退休的姐妹较多,其中一个就是敏敏。站上搞欢送会,我提着蛋糕跑了上去,在烛光中,敏敏笑得泪光闪烁。

这几年,我们“70后”的女职工将先后退休,昨天的她们、明天的我们,都要跨入新的人生阶段,当年的青春少女转眼步入中年。我的一位同学无可奈何地说:“还没接受自己变老的事实,就抱上了孙子,时间是不是走得太快了一点?”

“后悔吗?把最美好的岁月耽搁在井站上。”

“还好吧,干了一辈子采气工,离开这里,我还真不晓得会干啥。”

俗话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老百姓的日子是平凡的。我们就守护着这样的平凡,守护着孤单的井,也间接守护着千家万户的灶火。这些年,世事繁杂,失去的、渴望的、哀伤的、欢喜的,种种情绪交织成一首歌。

涤尽风霜观花蕊,即使告别在春天,我们也淡然,这些年从不曾辜负花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