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约关东
一念灭,咫尺天涯。可一念起,天涯咫尺。万水千山的跨越,果真在一念之间。性格内敛的我,不流连江南的烟雨蒙蒙,反而倾慕东北的大雪纷飞。本以为是一念之差,如今想来,大概是终生难忘的一念之缘。
那是父亲热爱的关东,年轻的日子最令人怀念。父亲在关东的长林丰草中匍匐,在鹅毛大雪中站岗,在白山黑水中放哨巡逻。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父亲也会退役,也会离开关东。那时他也曾用满含深情的目光眺望着东北方,我险些误认为父亲仍然活在年轻的岁月里,活在那个离我们很遥远的时空中。父亲对我说,关东的天蓝地广,关东的物产丰富,关东的人民热情淳朴,关东的士兵累并快乐着。我想象着那个时刻父亲的心情,大概和我如今一般,百感交集。
我的指尖围着地图上的中原画出圆圈,跨越山海关,触摸到东北方,拉出一道长长的弧线。真正的征程,即将开始。从父亲陪我踏上驶向关东的列车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已经无法回头。而我的父亲,不仅仅是送别亲爱的女儿,更是为了与阔别已久的关东重逢。列车穿过星星点点的小镇,穿过幽深黑暗的隧道,穿过郁郁葱葱的市郊,穿过学子十二年的寒窗苦读,穿过我心中弥漫不散的彷徨与憧憬,也穿过父亲脑海里明明灭灭的青春。终于,我望见了广阔的平原,望见了青翠欲滴的山林,也隐约望见了挥手告别的过去和招手迎接的未来。
父亲怅然望着那片广阔的天空和高耸的楼房,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而此时的他已双鬓渐白,后背佝偻,可能就是这一刻,在父亲的脑海里他的青年时代才真正消散。我的父亲和他的年轻相约在了关东,时过境迁,那俊秀的面容渐行渐远,荒草丛生的青春被迫亲手掩埋,最后只剩下那个在冰天雪地中穿着军装笔挺地站着的青年的轮廓。
在关东的第一个夜晚,我始终难以入睡,我幻想着这里传说中强劲的风,和似乎不会化去的雪;想象着那湛蓝无边的天空,和那宝石般的云彩;想象着这里的人民骨子里的英气与豪迈;突然又想起了我的父亲,他虽不是自幼生长在这里,可举手投足之间,拥有着关东人的气宇轩昂,而父亲对关东的感情,想必我是永远猜不透的。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不似家乡的那般平和微妙,它透过窗帘的缝隙,如一股暖流涌向我的双眼,我的双眼在这意外的刺激下痛快地睁开,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灿烂的黎明。过了几个小时,一位叔叔帮我掸去窗帘上的浮尘,他是父亲在关东的旧日好友,从他那双布满坚硬老茧的手上不难看出他和父亲年轻时拥有的梦,他有着并不地道的东北口音,反倒是给我一种家乡人民特有的熟悉感。过了不久,父亲进到屋里来,他冲我的父亲点点头之后便出去了。父亲望着窗外的阳光,说道:“生长在中原,相约在关东,人生的离合,大概是悲喜交加。”
他在江南看烟雨,她在帝都观古城,他在海外思故里,我在关东等风雪。风雪将至,相约来赏。生命太短,热忱太少。我的父辈,选择把最真挚的热忱奉献给关东。而我,同样的年龄,同样的选择。一念之间,一生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