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结了冰碴， 穿过村庄不多的阳光一闪一闪的， 我疲惫的身子一闪一闪的， 就到了庄门口。

骡子拴在庄门口的一个石墩上， 父亲在用一个自制的铁皮刷子一下一下梳着骡子的毛。

这是一匹枣红色的骡子。一冬天了， 骡子身上压了厚厚的老毛， 而新毛已在下面像一丝微光， 悄悄地透出亮气。此刻的骡子，异常安静， 像搁置了很久的一块铁。父亲是在精心打磨着上面斑驳的锈迹。

叼在父亲嘴上的烟头长久不吸——他是那么专注， 而吸一口， 父亲就咳嗽不止， 骡子也受了感应似的， 抖动着身子。

我在父亲的身后站了好一会儿了， 父亲都没有发现， 我只得轻轻地叫了一声 “爹——” ，轻得， 就像一小块阳光跳上一片枯叶， 轻得——我是怕稍不留意， 就会抽一根细线一样抽走父亲的专注。

父亲转过身来， 应了一声， 说， “来了” 。骡子调转头来， 低低地鸣了一声。就算是打过了招呼。父亲继续给骡子梳毛， 已经到了脖子的位置。在他扔掉烟头的当儿， 随口说了一声：“饿了吧， 你妈刚好煮出了一锅山药呢， 进去吃吧！ ” 我没有动弹， 继续专注于父亲的专注……

直到父亲把骡子身上的毛全部梳完， 然后父亲躬身把骡子四周地上的毛一把一把收拢到一起， 用一根麻绳扎紧后， 塞进一个墙缝。

父亲把骡子拉到了井台边， 我知道要给骡子饮水， 就赶紧去摇辘轳。把水槽里的污水刷净后的父亲， 看到背着背包的我摇辘轳有些吃劲儿， 就默不作声地接过去， 吭哧吭哧地摇了起来， 我只好痴痴地看着骡子吃水的样子。

饮完水， 父亲拉着骡子向有草垛的场院里走去。走了一阵儿， 父亲大概是想让我跟骡子多亲近一下吧， 就把缰绳递给了我。

我把骡子拴在草垛旁的一个木桩上后，父亲想看我拴得是不是结实， 就又扯了一下缰绳。

父亲并不急着回去， 蹲在一旁看骡子攒劲儿地吃草。他长吁了一口气， 又向西山的方向深深地望去。

蹲久了的父亲， 点燃了一根烟。我从侧面看过去， 夕阳就像是谁划燃的一个火柴头， 伸过来， 给父亲点着的——是我吗？是我的心里。

暮色暗下来了， 父亲站起了身， 拍了拍吃草的骡子的屁股。

我也学着父亲的样子， 拍了拍骡子的屁股。

这时， 母亲在庄门口， 用她专用的名字喊父亲：“老汉——老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