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 令

梅子 黄 时 雨

    期次:第1031期    作者:  彭烟霏

那年,好友沈军做口述历史《我的红村》,邀我做文学顾问。我们的拍摄从红村会战遗址开始。

红村位于四川省威远县曹家山,是1965年四川石油会战指挥部的所在地。会战结束后,管理局机关搬回成都,但一个叫廖宣洲的通讯站外线工留了下来,直到退休,依旧住在这片干打垒里。

拍摄从3月开始,封镜已是5月。其间,长江及支流涨了三次水。先是桃花汛,是雪山上融化的冰水,正值桃花灿烂。然后是麦黄水,天上的雨水和雪水交汇,大地金黄,风吹麦浪。再后来,就到了梅雨季节,是南方暖气流与北方寒流在江南地区相遇,形成的锋面雨。

此时恰逢小满。秧田已经封水,山坡上玉米苗郁郁葱葱。只此青绿,枇杷橙黄了,梅子酸了又甜,江南最梦幻的景致如水墨画般。大量的古诗词就是顺着这三次涨水流淌过来,青箬笠,绿蓑衣,细风斜雨不须归。

廖宣洲的老家就在离红村只有十几里路的乡下,家有瓦房三间。他家在山坡上有几亩旱地,每年种小麦、油菜、玉米。退休后,廖宣洲就完全和当地农民打成一片,种地,也散养一些鸡鸭。遇到赶场天,他就背一个背篼到附近乡场赶集,也沽一壶浊酒回家。门前青山,屋后炊烟,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自在。

下雨的时候,我端一条矮板凳,坐在屋檐下跟他聊会战,也聊农事。他说,小春收割后有几场夜雨,他就半夜起床,到山里拦水,否则,接着就是6月的大太阳,庄稼没搞头。

1958年,我国第一场石油会战———川中石油会战拉开序幕。四川几万农家子弟,朝着有钻机的地方集结。他们是由自耕自足的农耕文明转化为现代工业文明的实践者和受益人。那群会战人的子女及孙辈,后来就成了油二代、油三代。

在接着的三年困难时期,这群石油工人重操旧业,兴办了10多个农场,度过了饥荒。那些会战培养出来的技术力量得以保存。

几年后,这群靠办农场吃饱喝足的石油人,打响了四川盆地第二次石油会战,即红村会战。他们响亮地喊出“一切为了70亿,一切为了找油田”的口号。一年后,新中国第一个整装气田———威远气田,通过首条长输管线威成线,开始向成都源源不断地供气。

在自贡拍摄期间,晚上在釜溪河边的盐码头喝茶。千百年来,当地采卤熬盐,白花花的盐巴流出去,白花花的银元流回来,富甲一方。先民们采卤,也用伴生气熬盐,如煮豆燃豆萁。

此时,河上漂浮着淡淡的水雾,已是夜深人静,能听见自己骨头拔节的声音。不远处的铁路桥,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响过四趟,开往边地。三线建设期间,国家在这一带部署了大量国防工厂;红村会战,为这些厂矿提供了能源保障。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这最古典的小满意境,因为盐和天然气,在这小城满血复活。

封镜仪式是在红村遗址举行的。廖宣洲问我:“你们啥时候回来?”发现大场面,建设大气田,是几代川油人的梦想,也影响着探区的老百姓。我笑而不答。我相信,四川油气田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2019年8月,西南油气田举行不忘初心报告会,导演边薇薇把已经82岁的廖宣洲请到现场。廖宣洲穿着老式会战服,在蜀南气矿党群科熊晓奔的搀扶下走向舞台,颤抖着说:“我是廖宣洲,在红村已经等了你们43年,你们啥时候回来?”

“刷!”音乐轰鸣,灯光雪亮。一群穿红工装的舞者跃上舞台。背景墙上,钻机轰鸣,管道伸向远方,国家级页岩气示范区长宁—威远区块如火如荼。那是久违的大场面,演绎着石油人的记忆与乡愁、炊烟与故乡。它告诉当年所有的会战人,我们一直在你身边,从未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