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落在牛一联

    期次:第1008期    作者:张平

谁说大雪无声?凌晨时分,窗外密集的“沙沙”声划过长夜。推开值班室的门,路灯在山岳般压下来的暴雪中摇摇欲坠,巡检路上足迹深深浅浅,已有人走过。挂在墙上的日历,薄得遮不住那个抱着大鲤鱼的胖娃娃。波澜壮阔的2020年,快得一如夫子在大河边说的那句名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已经是生命中第45个冬天了,他们称呼我,从小张到张哥,现在是老张了。像过去的第35个冬天、第25个冬天一样,我依然还守在浑河东岸的牛一联,和小站的69个兄弟姐妹一起。

说到牛一联的冬天,如果不提这连场而来的雪,该是很失礼的事。对于我们,冬天两个字,本来就是由冰冷的雪和沸腾的血写就的。

小站在11月迎来第一场雪,虽然是周日,大雪还是把所有人都撵到班车上。车窗外,零下19摄氏度的气温让万物静止,众鸟飞尽,浑河弯曲如僵死的蟒。

夜班员工在白雪淹没的道路上挖出了长长窄窄的巡检小径。黑色的路面把站区纵横交隔,中间是大块的留白,青灰的院墙如淡墨轻晕,隐约延伸到目光之外。老树翠柏、高塔红衣,碎碎点点,疏落有致,水墨丹青谁执笔?我们甚至不忍心发出声响,生怕打碎了这画的宁静与悠远。

牛一联需要除雪的区域很大,所以我们没有时间等雪完全停止。多年的配合让默契简化为一个眼神。沿着巡检路走着,会看见我们:阿史和小白搭伙,他俩干得很野,总是把大片的雪撮成一堆,然后把它们一下子干掉;大梅干得很秀,她能够不间断地把雪推出很远,一如那些熟练女工手中那条连绵不断的纫角;老杨干得很巧,他总沿着一个弧度切入,与上一锹重叠约一寸许。这样,就不会有遗漏。

近中午时,阳光极盛,空气凛冽干冷。紫外线被白雪反射得十分汹涌,干活的人们脸上莫名就出现了两朵“高原红”。清理过的地面慢慢洇湿,锹板留下的带着棱角的坚硬,被水滴浸蚀,逐渐圆润起来。对讲机里时不时传来工作指示,接到指示的人会撇下锹板,直直腰,顺手拍拍身上的雪,匆匆行去,匆匆回来。

我们和小站站在一起,像葱葱郁郁的树木围绕着山峦,像日渐茁壮的孩子围绕着母亲。有些完成除雪任务的岗位开始检查设备,大雪可能会给它们带来不经意的伤害,毕竟很多设备和小站同年,已经不再年轻了。

李鑫走过污水老泵房,轻轻地按一下反洗泵,感受着它的震动情况。从它来到站上那一天开始,也就是1983年8月17日起,无数双手曾经这样温柔地对待过它。

输油岗把电工喊到加热炉区。他们发现5号炉左侧的燃烧器点不着了,检漏不通过,没有反馈信号,他们自信地判断是操作面板的电路受潮。几个人围着加热炉一条一条捋着线路,其实这活儿可以报修,但输油那帮人总是这样,他们不服输。

谁能不爱这风景呢?站在枝丫虬曲的老树下,或是白雪为首的松柏下,可以听见雪在融化、鸦雀在聒噪,可以听到自然和我们约定的那些不可言说的秘密;可以看见北风在奔跑,而我们在与北风角力,可以看见小站从静默的画意中被一点点还原。

每一天,我们差不多都是重演着上一天,春也是,冬也是。正如那些成绩———“优质低耗联合站”“标杆站队”,去年是,今年也是。年年岁岁花相似,不同的人会对这样的生活有不同见解。汗珠儿落在大地上,这一天便没有白白流走。大勇,我的兄弟;春梅,我的姐妹。尽管平凡了半辈子,却依旧步履不停,因为脚下大地辽阔。天将暮,寒日将坠,班车追逐落日而去,热闹散场。那些高大的储油罐啊、分离器啊,庄严地耸立在苍茫的夜色里,射灯照映着披在它们身上的残雪,流光斑驳闪烁。

大雪落在牛一联的这个晚上,风一程,雪一程,月亮在唐诗宋词中摇晃。我安静地坐在值班室里,读张晓风的《香椿》,茶香氤氲,文字美好。多么幸运啊,大雪折断河流,折断树木,却没有折断我对春天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