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空
高淑玲/摄
1
一幢楼里住着的人,虽不熟悉却也能够常常碰面。
不久前,我发现隔壁单元里住着一位“怪人”。看他的年纪,至少也有六十多岁了。从来都是背着一双手,眼睛盯着地面走路,见人连头也不抬。他和别的老人家似乎很不一样,别人或家长里短地扎堆聊天,或聚在一起逗孙子、打牌,他却总是独在一处安静地坐着,有时是看报纸,有时则是和一个棋友在小凉亭里下棋,下的是象棋。
有一次,我和家人散步晚归,看到他正在草坪中的石桌子旁就着路灯琢磨一盘残局,就他一个人。
月色皎洁,微风和畅,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对世事还能如此认真和痴迷,我不由对他有一点刮目相看。
又有一次,我加班到很晚才回家。走到楼前,看到他坐在小石桌旁。桌上摆着一个小茶壶,一个小茶杯。他望一会儿月,喝一会儿茶,看上去很惬意。
彼时,头顶上碧空无云,一月当天,茶的清香在夜色里幽幽地浮动。
我在楼前的长椅子上坐了会儿,忽然觉得这个疲惫的晚上有了一点诗意。
2
听到他的歌声时是在早上,我步行路过克拉玛依河边的一个工地。
他俩推着一小车沙子,一个稍年长些,四十来岁的样子;一个很年轻,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年轻人推着小车,似乎不费吹灰之力,脸上有微微的笑意,神情轻松而满足;年长的肩上扛个铁锹,在边上陪着走。
淡淡的晨光下,年轻的小伙子突然唱起歌来。他唱的是一首爱情歌曲——车继铃的《最远的你是我最近的爱》,那婉转的旋律我非常熟悉,因为那也是我喜欢的歌。
让我惊讶的是,那么年轻的小伙子竟然会唱那么老的一首歌。随后,我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似的,停住了脚步——他的歌声竟出奇地饱满圆润、真挚而动人。
早上的阳光是那么纯净,仿佛将一切的杂音都过滤掉了。在这寂静的夏日的早上,他的歌声好像是这世界上唯一的声音。
——唯一的、充满了感情的声音。这个背井离乡的建筑工人,就这样一边干着活,一边歌唱着欲罢不能的爱情。
那个早上,我想了一些平时没有时间想的事,以后也没有再想过。
但是,从那以后,我在路上遇到这些被叫做“盲道”
“打工仔”的人们时,已经学会了用友善的目光看待他们,就像看待我出门在外的兄弟。
3
某晚,去小区附近的蛋糕店里给儿子买他喜欢吃的一款面包,付款的时候,照例拿出手机扫描店家摆在柜台上的二维码,却怎么也不成功。见状,店家小哥便从自己的手机里找出了一个二维码让我扫,竟还是不行。后来,他拿着我的手机亲自试了试,发现是因为我的手机电量太少,信号太弱造成的。
看我一时付不了账,小哥说,下次再一起付好了。当时确实有点赶时间,我说了声“好吧,谢谢你”就拎起袋子匆匆走了。
次日一早特意去还钱。我说:“谢谢你,我是来还钱的,顺便再买一个昨天的那种面包。”小哥一脸疑惑地望着我:还钱?还什么钱?”我笑了:“你忘啦?昨天晚上,我的手机扫不了码……”
“噢,对对……”他终于想起来了,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说:“你要的那种肉松面包,今早上新做的还没包装好呢,可能得麻烦你稍等一会儿。”他进到里面去忙了,我便趁等待的时间仔细打量这家店面。小店临街这面是一块很大的橱窗,靠窗的长条桌上放着两盒水彩笔和几本漫画书,里面夹着几张小朋友的涂鸦。有一幅名为《一家人》的画我看了很久,那上面画的是一家四口和一只小猫在草地上玩耍,落款处写着“星星,男,七岁”。看着那一笔一划又歪歪扭扭的稚嫩笔迹,我不由笑了,心想,这个叫星星的小画家,一定是个很可爱的小男孩吧。
离开的时候,店家小哥很认真地对我说了一声谢谢。走出小店,我感觉他的目光一直送我走进了那片明媚的秋光里……其实,我想说,是我要谢谢他。这世上温暖而陌生的人们啊,有缘遇到你,真是幸会。